顾城的生活在常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:与妻子情人共同在荒岛上生活,后砍死妻子,自毁生命。遗作《英儿》里,对自己与情人英儿之间的情爱细节乃至于性都有详细的描述,但后来证实,他的描写是不符合事实的,与其说他是编造自己心中完美的女性形象,不如说他是用这样一个方式,来达到对英儿的报复目的。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两个女人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背叛,因此选择了极端的方式,一个女人被杀死了,另一个女人活着,在沉重的精神包袱下过着日子。这种极端手段其实在英儿看来是一点也不惊讶的,在激流岛上生活时,顾城对儿子木耳没有父亲的柔情。需要发泄时,在海边一斧子一斧子地砍树。英儿说,顾城杀谢烨迟早要发生,如果当时她是在那个岛上,她自己也会遇害。
顾城是文学上的成功者,却又是生活中的失败者,他竭力营造自己的“精神王国”,追求自己所向往的张扬人性的生活,而最后又违背了他人和自己的“人性”。正如媒体评论所言,“顾城不知道怎样生活下去,不知道怎样适应现实生活,他在迷茫,失落,恐惧的情绪下砍死了太太谢烨,再而自毁了生命,留于世界的,只有一个五岁的孤儿,一本控诉英儿的小说,百多首精彩的新诗,以及一些不谅解的指责”。
这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:“才子”应当有怎样的心态?
古往今来,人之性情或狂或狷,而那些才高八斗者,有着特殊的文学禀赋者,大多都背上“疯疯癫癫“、“孤高自许“的恶名。阮籍、嵇糠、郑板桥、拜伦,都是典型的例子。创作是需要激情的,也需要对世界敏感的体察之心。所以作家在潜心创作时,其精神状态常常表现为异常,不为人理解,但也只有这样,才有可能诞生伟大的作品。甚至有一种观点认为“一切天才都是某种程度的疯子”。
可是,假如将这样的心态移植到现实生活中,又当如何?
才子之心大抵是很高的,对自己的评价也会陷入忽而自卑忽而狂妄的怪圈。心理健康的人少之又少。他们总渴望着星星按自己的轨迹运行,世界朝自己想象的方向走,他们对爱情有着奋不顾身的狂热的追求,不甘于平淡,总想改变一些什么。几乎所有的才子,在年少时都选择了挥霍青春的沉沦的生活方式,并为之付出代价,而到年老时,才刻骨铭心为自己的错误而痛悔。
究竟是我们选择了社会,还是社会选择了我们?
心理学家认为,当一个人无法接受现实的时候,他便选择一种乖情悖理的方式来逃避,这个方式就是精神疾病。所以,忧郁症、神经衰弱、强迫症、偏执狂、反社会型人格等实际上都是心病,是现实中缺乏勇气面对而造成的恶果。
一个读者在电子邮件中对著名网络写手安妮宝贝说,我要你过明亮的生活。
但愿天下的才子们都懂得明亮的生活,懂得珍惜自己,懂得这世界的残酷与美好。
“非正常死亡”落在诗人身上,往往比落在常人身上更容易被接受和理解,无论是死于决斗场的普希金,因飞机失事“吻火”而亡的徐志摩,还是把头枕在冰凉铁轨上的海子,大抵如此。但好像从没有一个诗人像顾城那样,他的“诗人之死”竟带有了“罪与罚”的宿命意味。今年是顾城去世10周年,他走了,留下了那么多诗篇与故事,继续感动着我们。
他的诗——
顾城像徐志摩一样,也是
活在梦里的诗人
一个大眼睛的男孩子,十岁时读了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的《昆虫的故事》,开始天真地思考人的命运。昆虫世界告诉他,每个细小的生命都有它们的生活。渐渐地,他发现可以听到天地间万物变化和生长的声音了,而且,那也正是自己生命变化和生长的声音。这是同一种声音。最早使他感到诗的是雨滴。“在雨滴中闪现的世界,比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,更纯、更美。”在自然里,他“感到了无数生命和非生命的历史。”但把这种感觉写成诗是那么难!伟大的自然之美的震慑,竟使他身体里“充满了一种微妙的战栗”。他多想记下那一切,“那云上火焰一样摇动的光辉”。
在上个世纪的“朦胧诗”时代,顾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。他那首写于1979年只有两句话的著名诗篇《一代人》,在成为顾城标签之作的同时,成了刚从劫难中苏醒过来的“一代人”的精神箴言: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/我却用它寻找光明”。在那之后,一个青春的孩子般的诗人在新诗的星空划过了短瞬的十年。
如果让我选出20世纪中国的童话诗人,我觉得只有20年代的徐志摩和80年代的顾城够格。在对待爱情上,他们都把它视为生命的一切意义所在。谁有了爱,谁就有了幸福。恋爱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,恋爱的失败也即是生命的失败;他们都是任性而长不大的孩子,都有着单纯的生命信仰。徐志摩要追求的理想人生全部包容在他的“单纯信仰”里,一个是“爱”,一个是“自由”,一个是“美”。而顾城是沉沦在自造的幻象里,“本真童心仍是一种很宝贵的艺术精神”。相较而言,或许顾城在气质上更多了些“世纪末”的忧郁和偏执。
顾城以为,“诗人的工作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来,恢复它天然的完整。”他尊崇那位和他一样“都曾当过笨拙的木匠”的北欧寒冷世界的安徒生,“你运载着一个天国/运载着花和梦的气球/所有纯美的童心/都是你的港口。”
童心是没有欲望的。顾城的早期诗歌多在意向的透明里透出童稚的谐趣,虽意向世界也是繁复的,但远没有后来的诗作那么难破解。
顾城像徐志摩一样,也是活在梦里的诗人。梦离现实是远的,那正是《远和近》的质疑。诗句是淡淡的,诗意却是冷漠的。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在远近之间,他宁愿选择“云”,而不是“你”。“云”是远的近,“你”是近的远。
《梦痕》是另一番“远和近”的意向。“我看见/诗安息着/在那淡绿的枕巾上/在那升起微笑的浅草地上/发缕像无声的瀑布……”“近”的“珊瑚般生长的城市”被黑暗的淤积“掩盖了”。梦是“远”的,可在梦里,“我是鱼,也是鸟/长满了纯银的鳞和羽毛/在黄昏临近时/把琴弦送给河岸/把蜜送给花的恋人”。
想想诗人最后的悲剧,不也是由于爱的“远”“近”造成的。他有着“超越现实圄地的异想”,努力追求一个物外的、单纯的、与世隔绝的世界。“他只有她/自己,和微微晃动的北冰洋”。
那个遥远的“激流岛”不啻是他的“北冰洋”。他愿像爱斯基摩人一样,在“雪屋里/燃烧着一盏/鲸鱼灯”,“想人生”。那在鲸鱼灯影里晃动着的“困倦的浆”,是现实压迫的疲惫;只靠“自制的神”,支撑生存的信念。
于是,便有了“生存挣扎与死亡命定”。“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/人们走来走去/他们围绕着自己/像一匹匹马/围绕着木桩”。他用诗表明,人在这“偶尔,也有蒲公英飞舞”的世界上,活得像生命的囚徒,被那“木桩”套牢。人生的悲剧宿命在于,“被太阳晒热的所有生命”,终将被“死亡”所收获。
顾城的死亡意识,死亡情结是异常浓重的。当他觉得用来抗击死亡的爱,不能“远离即将来临的黑夜”时,就把自己当“一穗大麦”奉献给死亡。
这时,绝望的痛苦使存在的勇气在面对死亡时,显得是那么孤苦无助。
他的爱——
顾城的欲望分明是诗人的
“童心”的欲望
如果顾城与谢烨、英儿或顾城与英儿、“另一个男人”的“三角恋”发生在今天,是算不上惊世骇俗的。但在那样一个中国的年代,还是有惊天动地的意味。照一般理解,他们的关系不过是男人或女人的移情别恋而已。但四个当事人中有三个是“诗人”,就显得不那么一般了。我始终不怀疑任何一方的爱,都是出于真诚,也会刻骨铭心。至于英儿是否撒谎,杜撰了“强暴的初夜”;是否毁灭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顾城在是个诗人的同时,尽管孩子气,可毕竟还是个有世俗欲望的男人。而在是个男人的同时,又更是个诗人。所以才把他心里这两个他生命中的女人,在视为欲望女体的同时,还视为世间的艺术珍品。
他对谢烨的爱情是真的,是诗的;对英儿的爱同样是诗的,也是真的。当他是个诗人时,没有欺骗两个女人的感情。但他“堂吉诃德式的意念”使他努力想营造的,是由一个亚当两个夏娃吃了禁果却假装没吃的“伊甸园”——新西兰的“激流岛”;当他是个男人时,却“自私”地要占有两个人的感情和肉体,以为吃了禁果把责任推给撒旦就行了。诗人的艺术“纯粹”与男人的肉身“欲望”在顾城身上是并存的。
爱与恨从来都是相互依存的。没有爱的恨,是无名之恨,无根之痛;而有了恨的爱,才是有生之爱,有灵之爱。如果说错在欲望,但顾城的欲望分明是诗人的“童心”的欲望。
他的死——
死亡对顾城也许是最好
的童心复归
顾城对自己早就有清醒的认识,“我是个偏执的人,喜欢绝对”。最后,就是这“偏执”和“绝对”使他达到疯狂,丧失理性,“杀”死了自己的妻子,“杀”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。
1993年10月8日,一个曾经无比幸福、深爱着丈夫的妻子死在了也曾经深爱过她的丈夫的利斧之下。
谢烨没走成,死了;顾城也死了。英儿离开了,活着。
顾城说,“在灵魂安静之后/血液还会流过许多年代。”
许多年代以后,若再魂聚“激流岛”,当他知道那曾是两个令他绝望于无地的女人的时候,也许还会痴心不改地说,“你们是我的妻子,我爱过你们,现在仍旧爱着……”这是他的单纯。
谁的过也不是。死者带走了“罪”,就意味着生者留下了“罚”吗?
他是被爱杀死的。
在那最后的一瞬,他是一个神经质的疯狂诗人,在替安徒生完成一个童话吗?
在这个血腥的童话里,他在向一个要离开他的女人复仇。“我相信/那一切都是种子/只有经过埋葬/才有生机”。
梦醒来,发现“埋葬”了一个依然还爱着他的生命,只有带着“无知的微笑和眼泪”,把自己也埋葬了。“我愿在这里安歇/在花朵和露水中间/我将重新找到/儿时丢失的情感”。
“鬼平静如水,但是在它受到打扰的时候,也会摧毁一切。”这个“鬼”正是顾城自己。当他在“一座安静的房子,一个不受打扰能够做梦的地方”“平静如水”的日子被“爱”打扰了。爱心传播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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